求美者寄望于医美妙手改命却忽略了风险,有人毁于失败手术,有人跃升蜕变但也不能停止修补维护
数不清多少次了,贾倩倩上传自己那张“猪鼻子”的特写:鼻尖被细菌蚕食殆尽,两个不对称的鼻孔裸露朝外,疤痕划过鼻头,刻下一道深陷的凹印。
因为整形失败,她失去了丈夫、不到两岁的女儿,模特生涯也因此终结。专家给出修复方案:剃掉头发,取下头皮缝至鼻尖,至少5次手术,耗时2—3年,费用50万元以上,她难以接受。生活中只剩下一件事——维权,她一遍又一遍购买新电话卡、注册账号、在社交媒体发布毁容的图片,告诫其他求美者“避雷”那位网红整容医生。

贾倩倩拉下口罩,向财新展示她如今的鼻子形状。看过她鼻子的人少之又少,只要出门,她就戴着口罩,即使吃饭也不会摘下来。
贾倩倩4年多前的照片,那时的她刚做完隆鼻手术不久,鼻尖尚未挛缩,她的鼻孔依稀泛红,伤口一直没愈合。
即使没“踩雷”的求美者,也可能成为“手术刀奴隶”“多次手术成瘾者”,中国社会科学院助理研究员方静文在其著作中写道:“一旦接受过一次手术,就很可能接受更多的手术。”中国医美市场的增速领先全球,德勤2024年发布的报告预测,未来几年仍可保持10%—15%快速增长,2025年市场规模将超过3500亿元人民币。
方静文的研究还指出,整容的动机往往交织着对身体和生活现状的双重不满。而生活上的失意,常常与婚姻、户口、职场竞争和以貌取人的社会成见相关联。前几种因素远非个体力量所能轻易改变,身体成为个体为数不多可以掌控的领域,整容不仅是改造外貌,也是改变生活状况的一种努力。
2025年4月,国内首部医美整形题材的电视剧《以美之名》播出;戚薇、林允等明星主动公开医美经历;“Do脸”(整脸)、“微雕”(微创、精细的整形)、“打啵啵”(注射玻尿酸)等营销词层出不穷。医美整形博主尹君发现,求美者越来越把医美整形视为“低风险、高收益”的变美捷径,而忽视了长期维养成本与失败的风险。
颜值即财富
2007年的深圳,苗族小子丹增朗杰站在打工的首饰店里,梦想是月入3000元和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卧室,合租的就行。他没有学历,也不善交际,但认准了一句话:“先敬罗衣后敬人,先敬皮囊后敬魂”,没有能力,就把形象弄好。
早年的照片里,丹增朗杰脸部线条略带圆润,带着未加修饰的青涩,“畏畏缩缩的,觉得自己是普通人,很认命”;如今这张脸变得棱角分明,眉弓突出,带着冷峻的混血硬汉气质。

丹增朗杰挥动画笔,在自己脸上勾勒出白色线条,向客户解释起如何根据五官比例定位苹果肌高光点。
“在网上能搜到的项目、听过的项目,我全做过。”起初只是一些注射类项目,肉毒素褪去了婴儿肥,玻尿酸垫高了鼻尖,“效果不错,然后就一发不可收”。2022年,他“靠脸”入职了一家顶级医美机构。面试那天,穿着“美艳”的他在几十个“学生样子,形象一般般”的竞争者中格外出挑,领导夸他“一看就是做这行的”。
设计顾问的身份对外表提出了更高要求,他频繁地进出医美手术室,“有10万元我会花七八万元在脸上”。他的脸越动越满意,工作和生活中也气场全开。入职半年,丹增朗杰就跃升为公司最耀眼的新人,每个月上台领奖,还给其他同事讲课,体验到前所未有的价值感。

日常维养结束,面膜上还残留着血红色,丹增朗杰与刚做完热玛吉的合伙人合影,二人均外形精致,是医美机构的“活招牌”。
几乎同一时间段里,高三女孩尹君被班里男生的评价击垮了,青春期的男孩说话带刺,玩笑越来越过分,“长相提神”、“肤色像煤球”……原本大大咧咧的她越来越沉默寡言。高考一结束,母亲就不顾全家反对,带她做了双眼皮和鼻整形手术。“她说带我去不是(为了)整容,而是治我的心病。”尹君回忆。
手术帮尹君恢复了开朗。大学四年里,她从杂志里学化妆,模仿当红的“留子风”(留学生风格)穿搭,再把修得过头的照片传到网上,还起了个网名“尹漂亮”。走在校园里,她会被陌生人搭讪,美瞳商家也找她拍模特推广图,200元一次。
找上门的商家越来越多,她无意间过上了“靠脸吃饭”的生活。因为整体偏瘦,部分客户开始抱怨她的脸有“凹陷”“崎岖不平”,她有点着急了,咬牙找了行业内“贵很多”的医生,做了人生中的第二次全麻整容手术——自体脂肪填充。后来,她的单日模特报价突破3000元,还运营起小红书账号,给粉丝们传授“Do脸思路”,月收入超过10万元。

尹君在车里整理妆容,为当天的拍摄做准备。高颜值让她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过上了优渥的生活。
摄影师带尹君外出拍摄博主素材,找到适合自己的风格后,她尽量穿着简单干净,不再追逐网上时新的打扮。
曾经的梦想超额实现,丹增朗杰在北京最热闹的合生汇商场有了自己的美容诊所,一双儿女就读于国际学校,全家人满世界旅行。以往他总“奉承别人,求着人家买单”,如今不再在意别人的评价,不成交也无所谓。“那种你爱买不买的感觉出来了,对方反而会给你掏钱。”他总结道。
被低估的代价
丹增朗杰躺在手术床上,9个针头如同缝纫机般游移过他的额头和脸颊,要扎1000多次,血水混着药水把面膜染成了粉红色。每周三是他定期保养的日子,这天是每季度一次的水光针,算是日常养护的一个小项目。
2021年,他在脸上花费了30万元,而到今年,花费预计会翻倍。

刚被水光针扎完1000多下,护士又拿来布满细针的滚筒,轧过丹增朗杰的脑门,留下大片血痕。

尹君在医疗美容机构接受非侵入式抗衰护理。为维持皮肤状态,她有时间的时候,每周要来接受2—3次同类疗程。

保养结束,尹君在化妆间里跟美容医院的工作人员聊天,这里曾接待过不少演员明星,但也价格不菲。
尹君在脸上的花销也已超过百万元,她说,目前还在进一步上升,最近一个月就投入了5万余元,“如果抱着一次性就改头换面(的想法),那就不用做了,做了也是浪费钱”。时间上的投入也不容小觑,丹增朗杰解释,例如水光针需少量多次叠加,打两三次以上,才见效果,每次至少半天时间,如果需要排队则时间更长。
大部分求美者并未准备好承担术后效果不理想的后果。“一定要反问自己,如果手术失败了,我是不是能承受得住?”丹增朗杰强调。尹君会在每次手术前给自己做风险评估,“我有钱、有时间、有精力去做修复”,她认为,自己的网红身份也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保护,她不仅能接触到业内最顶尖的医生,医生的操作也更加谨慎。
丹增朗杰曾经历过一场失败的假体隆鼻手术。术后两周,伤口持续流血不愈合,假体从鼻孔里穿出。那一年里,他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谈10个客户只能成1个,社交媒体减少了更新,经常是背影或戴口罩出镜,“人生都是灰暗的”。

丹增朗杰的合伙人在自己脸上试用新产品,每当有新药品面市,他们都会先用自己的脸测试效果。
虽然拿到了赔偿,但条件是签署保密协议,不得公开诊所和医生的具体信息。他把维权经历发在网上,至今已三年多,仍每天收到私信和回复,向他寻求医美失败后的维权建议,他意识到医美整形的失败风险远高于大众被塑造的认知。
本文开头的贾倩倩便是其中一名求助者。术后初期,她的鼻部异常与丹增朗杰的状况类似,不同的是,作为外行人,她并未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给她做手术的医生在互联网上声名大噪,社交平台搜索“薛志强”或“薛博”,均能跳出刷不完的正面案例。贾倩倩看重他协和医院博士的头衔,还是专利发明人,“对他无脑地信任”。术后三个月,这位医生曾解释:“伤口愈合慢的原因可能是多种的,比如增生啊皮肤张力啊等等。”她一知半解,但错过了最佳修复时机。

唐山的春日天气阴沉,临近傍晚,贾倩倩坐在当年举行婚礼的大堂里,又想起去诊所讨说法时受到的辱骂:“丑八怪”“长那德行还有人会考虑你吗”,她猛地喘不上气,心怦怦跳,浑身发软瘫坐在椅子上。

贾倩倩的一部分电话卡。她注册的账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举报封号或限流,为了对抗网红医生的营销团队,她不停地更换手机号。
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主任医师王克明曾就贾倩倩的情况接受北京卫视采访,指出隆鼻手术后若发现流血红肿,应在第一时间化验流血组织,检查是否有炎症,如果发现感染,需立即进行开放性清创;一旦假体外露,必须将其取出,否则会进一步加重细菌侵入。
之后的三年,贾倩倩顶着假体,鼻孔里传出“比臭豆腐、比臭海鲜还要臭的恶臭”,更多时候嗅觉不灵,不时流血流脓,鼻尖逐渐往后挛缩。直到孩子出生,她才另找医生取出了假体,病历显示,鼻尖和鼻背部残留着“灰褐色果冻状溃烂”。

贾倩倩的部分维权证据,包括诉状书、病历、单据等。
贾倩倩做鼻整形是为了拍婚纱照更好看。她看重这门婚事,不仅辞了北京的工作,还提前搬去唐山男方家,一心想做最美的新娘。在三亚椰林里,她无名指上冰糖大小的钻戒折射着阳光,刚做完手术的泛红鼻孔却在特写镜头下显露无遗。丈夫一路埋怨她不听话,非要偷偷整容,甚至说不想结婚了。贾倩倩则沉浸在愈合不佳的焦虑里,她没了看成片的心情,只嘱咐修图师把鼻子拉长,盖住鼻孔。
伤口久不愈合,婚姻也同步溃烂着。电视砸了换、换了砸,前后买了六台;手机更是碎了十几部。那组婚纱照也已被毁掉塞进角落。贾倩倩取出假体后,鼻尖凹陷严重,丈夫称“怕吓着孩子”,带着刚出生的女儿一起走了。贾倩倩终日把自己关在家里,朋友家人都断了联系,即便春节,也是一个人昼夜颠倒,靠外卖果腹。

贾倩倩从家里找出三部夫妻吵架时砸坏的手机。她不想让人们看到她家里的现状,据她描述,几万的花瓶、几十万的画作,一件件摔成了碎片,家里四处是坑,墙上、天花板上也溅满了污渍。
偶尔上街,她把自己藏在宽大的风衣和帽檐压得很低的渔夫帽里,再捂上黑色口罩,但鼻子塌了,口罩挂不住,总往下掉,露出坑洼的鼻头。1.77米的身高依稀可见昔日的模特风采,她却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昂首阔步。
不论是回想模特生涯,还是畅想鼻头修复后的未来,贾倩倩都提不起兴趣,惟有说起动手术的医生,她眼里才会闪过一丝光亮。她把自己的经历曝光到网上,发现并非个例,跟她同一医生的求美者里,就有17位联系她,诉说术后效果不及预期。生活被维权占满,电话接连不断。
贾倩倩发布的“避雷帖”总会在一段时间后被投诉下架,即便不提及该医生的姓名和医院。她反复注册社交账号,再给账号换上“薛博毁鼻”“薛博鼻子”“薛博动鼻”等一再被禁的字眼。

丈夫说她“没法带出去”,家里不再有电视,也没了丈夫生活的痕迹。
被医美困住的人生
任鑫鑫的医美之路陷入“越整越坏,越坏越整”的循环。
任鑫鑫手握棒槌,上下捶打着翠绿色香水柠檬,冰块碎裂声混着商场音乐在档口回荡。她经营着一家柠檬茶店,每卖出一杯柠檬茶,都为她的韩国整容修复之梦攒下了几元钱。自觉整容失败后,任鑫鑫不再跟老顾客寒暄。商场管理员来谈租金,她下意识用手挡嘴,眼神躲闪。
她嘴唇正中有条细纹,是切薄后留下的疤,上面总起皮。她理想中的嘴唇应该是“红红的,嘟嘟唇,樱桃小嘴那种”。为此她切了4回,她还两次隆鼻,又两次取出,右腹部上留着一条手指粗的瘢痕——手术切光了耳软骨,医生只得切下部分肋骨,塞进鼻尖。

任鑫鑫的肋骨被切下,填充到鼻子里,留下手指粗的疤痕。做完手术,她三个月喘不上来气,腹部隐隐做痛了半年。
任鑫鑫站在房山农村的出租屋里,看着自己的脸,露出气馁的神情。“我为什么整成这样?为什么眼睛会变成这样?鼻子变成这样?走不出来。”她说。
从18岁到34岁,任鑫鑫总共做过30多次整形手术,眼睑下至、磨骨、颧骨内推、鼻翼收缩……有的手术反复做四五回,花了80余万。
这些手术在任鑫鑫头部留下13个淡痕,也使她的脸呈现出一种混合特征:饱满的额头与深邃的眉弓接近欧美轮廓,小巧的鼻梁和下巴则保留亚洲特点。当这些被单独改造过的部位组合到一起时,过分突出的苹果肌与窄小的脸颊形成错位,圆润的额头又与收窄的下颌比例失衡。

商场管理员来谈租金,任鑫鑫眼神躲闪,下意识用手挡嘴。她的嘴唇切了4回,但始终不满意。

任鑫鑫的月收益远超上班族,但她依旧亲力亲为,少雇员工,最近还新开了一个档口,挣更多钱来满足自己整容和身边亲人用钱。
任鑫鑫趴在柜台后,等待顾客上门。天气不好,任鑫鑫新开的摊位门可罗雀,连续几天都只卖出个位杯数。
自我怀疑始于一次聚会。几年前的盛夏,任鑫鑫精心搭配了短裙与露腰上衣,参加一场以交友为目的的聚餐,组织方安排男女间隔落座。刚坐下不到五分钟,任鑫鑫就察觉异样:旁边男生将座椅挪远,始终侧身背对她,拒绝任何视线接触。任鑫鑫尝试开启话题,也得不到回应,一气之下,她起身回家。时至今日,那天的场景仍不时浮现心头。
任鑫鑫的整容本带有几分提升婚恋竞争力的目的,现实却适得其反。朋友李慧(化名)透露,前男友分手前,提及她把太多钱花在了医美机构。过年前的相亲更具象化:任鑫鑫化了淡妆,戴着口罩,但男方还是从额头和眉弓处看出破绽,通过中间人询问“是不是整容了”,尔后再没有下文。

任鑫鑫乘坐商场电梯,利用短暂的几秒钟照起镜子来。“以前真挺好看的,整完之后说我太丑了。”她的前男友曾对他们的共同朋友说。

因为磨骨手术,她的脸部软组织失去了支撑力,需每晚佩戴护具,起到提拉效果,“每次戴完(取下来),都明显(感觉肉)咕咚往下滑。”她说。
西南大学心理学部博士史攀的研究发现,与非整容者相比,整容者对其面孔的不满意程度显著更高。研究还显示,整容者感受到了更多的人际和媒体压力,具有更高的社会比较倾向,更恐惧关于外貌的负面评价,并且更频繁地进行涉及外貌的谈话。
任鑫鑫反反复复问自己和身边人:“为什么永远都是人家越整越美,我是越整越残?”实际上,类似案例不在少数。北京协和医院整形外科专家陈焕然告诉方静文,他做的整容手术中,有60%至80%都是“危房改造”,即修复手术。方静文发现,整容者做过手术的地方成为新的标尺,其他部位相形见绌,又或者手术造成了其他部位乃至整体气质的变化,需要新的调整,“身体似乎真的成了一种商品,就像一辆汽车、一台冰箱或者一座房子——可以根据新的兴趣和更大的资源持续升级和修饰”。
资本助推网红审美
美到底是什么?
“眼睛大大的、樱桃小嘴,鼻子高高的、也不能特别高,皮肤白白的,就挺美。”夕阳洒进京郊的出租房,任鑫鑫描绘着理想中的自己,嘴角上扬。她也想过去健身,但三分钟热度,“整容的话就来得快,医生弄完就可以变好”。
任鑫鑫坐在房间里看向窗外。有时凌晨三点,明明很困了,任鑫鑫仍在反复捏自己的脸。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谋划着怎么修复,直到握着镜子睡着。
任鑫鑫趴在沙发上,精心打造的“微笑唇”让她无时不刻嘴角上扬。
在最好的朋友李慧眼中,任鑫鑫开朗真诚,能干又肯打拼,“是个无可挑剔的女孩”。然而,这份“无可挑剔”背后,却是深藏的自卑。在采访中,“刷存在感”,“证明”给人看、渴望“认可”被任鑫鑫反复提及。
她从小随父母来北京,是个“流动儿童”,学习不好,也回忆不起父母给过什么夸奖,只被说“傻”,李慧介绍,她与人交往时总带着用力过猛的热情和讨好,对身边人也大方得惊人:替前男友还债,给母亲交社保买新房,帮哥哥还房贷,会把每个朋友的生日都录入备忘录。就连她做手术选择的整形医院和医生,也是无条件信任一位做“医托”的“好闺蜜”的推荐。

生意不佳,任鑫鑫早早收摊,用力把垃圾甩入垃圾桶。李慧评价,任鑫鑫吃苦肯干,多年以来,收入都在3-5万左右,但是一点钱没攒下来。

任鑫鑫坐在夜市里,品尝朋友们吃剩的小吃,她爱吃辣,喝啤酒,性格豪爽。新店开业第一天,她一直忙着做柠茶,没来得及吃饭。
柠檬茶档口里,任鑫鑫不仅替员工顶班,还会请周围其他档口的服务员喝柠茶,给她们做上满满两杯,喝一整天。
任鑫鑫依然盼着“变好看”。她说,等到那天,她第一件事就是去见所有认识的人,“我要把我的自信都拾起来”。这一天还要等多久?“整到50岁,我觉得差不多……应该能给我整好了吧。”
作为医美局内人和亲历者,丹增朗杰对“美”有自己的理解。他刚拒绝了一位想要“幼态脸”的客户,理由是对方气质更成熟,硬拗“幼态”反而不自然,更适合打造成“御姐风”。他对“精灵耳”“高颅顶”等网红审美也持否定态度,直言真正的美不是随波逐流,“千篇一律的网红脸没意义”。

丹增朗杰给客户做完面诊和设计,与护士交代医美方案。他的脸成了诊所的金字招牌,天然提升了客户的信任感。
“跟风会导致‘四不像’,整张脸不和谐。”尹君对此深有体会。她曾经迫切渴望拥有一个流行的“小翘鼻”,为此多次咨询一位她很信任的医生,但每次都被拒绝了。
随着粉丝持续增长,尹君的商单源源不断,但客户依然会挑剔她“长相不够有亲和力”,后台私信也常有恶评。近两年,她从容貌焦虑中醒悟过来:“美就是你打心底里完全接受你自己,认可你自己。”她不再执着于外界的喜恶,“我开始更在意自己的感受。哪怕有些小缺点、小瑕疵,反而觉得释然了,不那么追求完美”。
“装着装着就真成了美女。”尹君开玩笑道,如今,她打心底觉得自己漂亮。“野心和目标才是女生最好的医美”,为了配合客户所需要的“精致”“贵妇”“高级感”人设,她每天健身、上网课,学普拉提、婵柔......“你要问我现在还焦虑啥,我钱包焦虑、学识焦虑,焦虑出国旅游的时候,听不懂英语。”

贾倩倩的两个手机时刻保持在线,电话不断响起,不是派出所,就是帮她维权的朋友,或是其他毁容的网友,多年过去,她仍无时不刻沉浸在这件事里。
贾倩倩从当地医院的心理门诊走出。她被诊断为焦虑抑郁状态、睡眠障碍,并被建议住院治疗。但因为找不到陪伴家属,她只是自己吃了点抗抑郁药物。
“美不美”对贾倩倩已经失去意义,她将医美机构告上法庭,案件目前处在一审阶段。当前中国的司法实践中,对医疗整容纠纷的审理面临诸多难题,江苏省洪泽县人民法院院长韩俊曾梳理某市15起相关案件,仅一起调解成功,其余多需判决。而鉴定环节多、诉讼周期长,“往往导致损害赔偿无法及时到位,甚至影响后续治疗与康复”。
所以医美要做到哪一天?
尹君回答,做到没钱的那一天。
丹增朗杰则说:做到永远!